第八十七章 远方

2014-08-15 作者: 家宅平安
  5 去远方求学

  在綦江中学读完初一上,因学费贵,又当涂邻居陈竹贤介绍去白沙国立十七中学初一下就读,那时,我虚十四岁,第一次只身乘船去几百里的地方住校。临行前晚上,姆妈对我说:

  “姑娘大了,总要离开父母的。为了你的前途,只有让你一人出门去读书。我就担心你在外吃苦,全靠自己照应自己了。。。。”见姆妈有些难过,我就说:“姆妈,你放心,我会照应自己的。”大大接着语重心长地说:“你是大女儿,从小爱念书,现在国立学校办得好,吃住免费,有这么好的机会,你努力吧!一人在外多注意安全,有什么困难就来信讲。”当时对第一次出远门,心中不免有些胆怯,但我仍郑重地对大大说:“您的话,我都记住了。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。”

  次日,天麻麻亮,奶妈给我打了两个鸡蛋,下了面,吃后,父亲就扛起行李,提个兜,我背了书包,拎个包袱,告别了姆妈和奶妈,向江边走去。上了船,父亲在船舱里找了个靠门边的座位,将东西放在下面的空档里,对我说:“这个座位好,空气好,还可以看风景。”大大和我都是内向的人,心里都充满了离愁,默默地站了许久,开船的时间快到了,他便对我说:

  “你进舱里坐吧,我走了。”见到他走到趸船上站在那里,我们互相对看着,一会,船渐渐离岸了,我对大大招招手,他也对我挥手,在大雾中直到我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了。不禁想到李白的诗句:“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。”我的眼泪终于禁不住地像一串串长线似的往下流淌。

  我呆在那里许久,一位老婆婆走过来,在我身后轻轻拍了两下,关切地说:“小姐,进舱吧,外面风大。”这时,我得神情才恢复过来。虽是仲秋,晨雾很大,太阳尚未出来,却是寒气袭人。定睛看看两岸,船已开过县城,在江心正朝白茫茫的天边前进。我心中想着:自己不正是像船一样,从今往后就在这茫茫的人世间不断地前进,迎接光明嘛。我勇敢地走进舱里,坐在位子上,拿出英文书,轻声朗读起来。我坚定了信念——“到我所要到的地方去求学。”

  6 良好的影响

  当天傍晚到了白沙镇。船一靠岸,就见陈伯伯领着两位青年带着绳子,扁担来接我了。我高兴极了,迎上前喊了声:“陈伯伯!”便朝那两个年轻人看看,陈伯伯介绍说:“他俩是我大学先修班的同学。”先指着高个子的说:“他是岳大哥,”再指着戴眼镜较瘦的说:“他是李大哥。”我说:“谢谢你们了。”他俩笑呵呵地说:“不用客气!”接着岳大哥爽朗地说:“等你去红豆树,咱两再给你把东西送去。”他俩动作极快,一下子把行李,包袱等东西全捆在一起,用扁担天起来就上岸了。我们爬上了码头,街上已是万家灯火。

  一条较长的马路,两旁也都种有郁郁葱葱的槐树,店铺门面也较整洁,我觉得同住在江津的那条街几乎一样,仿佛自己又回到家,并没有离开江津似的,感到亲切。同时,我心中明白,我还在想家,恋家。不知不觉跟着他们走完了街,来到郊外。下了一个坡,有一颗非常大而古老的黄角树,长在两个小山包的涧谷中,左右两边远处全是黑乎乎连绵不断的山脉,还能听到不远处滔滔的嘉陵江水声,和着秋天的晚风吹来沙沙的树叶声,再浸着明亮的月光,显得这块峡谷仙境般的美妙。过了峡谷,约走了两里路,有条街就是“马项垭”,一进街头就是一座当地的学府“大学先修班”。走在最前面的岳大哥大声说:“这就是我们学校!”再走两步就到了陈伯伯家。

  陈伯伯家大门口有一块长木牌,我凑着月光和街灯看清楚上面写着:“白沙镇马项垭初级小学”。陈伯伯喊了声:“道民,开门!”我记得道民是他的大女儿,比我小三岁。立刻开门了,我很快喊她:“道民!”她高兴极了,抱着我向里屋喊道:”姆妈,刘小姐来了!“她母亲从房间走出来,我亲热地叫了声:”二姑“因为她在娘家排行是第二个女儿,从小就叫她二姑。她有点近视,微笑着,眯着眼仔细打量了我一下,高兴地说:”有四年不见了吧!你已成了大姑娘了。你陈伯伯春天到你家去,回来说你想到这里来上学,真的是来了,好!好!“这是从房间里有出来两个小女孩,我想这一定是道民的妹妹,我走过去摸摸她俩的头,二姑让她们喊我刘姐姐。她俩很规矩地喊了我。岳大哥向她俩指着李大哥逗乐地说:“唉,怎么不认知识我们了?”她俩有礼貌地齐声喊:“大哥哥们好!”岳大哥乐呵呵地说:“你俩真乖,还带个”好“字,真不错!”引得大家都笑了。二姑让他们在这里吃饭,岳大哥却说:“小李,我们走!”陈伯伯风趣地说:“你们只会替我们帮忙,从来不吃人间烟火之食。”大家又是一阵笑声。把他俩送出门。

  晚饭后,我拿出三包米花糖交给二姑说:

  “这是大大送给你们的江津特产,太和斋米花糖。”并把一包糖核桃解开,让道民姐妹三人吃。二姑笑着说:“你爸妈礼行大,还带东西,只有拖你写信回去时,代为谢谢了。”

  从前,我就听说陈伯伯大学毕业,是中学先生,二姑女师毕业,从事小学教育,担任校长。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,在二,三十年代,他们在小小的当涂县算是新派人物了,颇受人们的尊敬。在他家的两天中我所看到的一切,很受教育。

  堂屋和两间房间是全家的住宅。从堂屋出去是一个大操场,中央竖了根旗杆。靠右边墙角是间小厨房,做边墙角种了一块绿油油的菜地。操场后面是一排平房,三间房间,两间教室,(一二年级和三四年级复式班)和一间办公室。抗战时期虽然家具用物十分简陋,却每日保持十分干净整洁。陈伯伯在大学先修班教课,才四十多岁,头发都花白了,但异常能干,勤快,很少说话,说起话来,即使是一两句,却十分风趣,诙谐。一般情况下,让人见到他有种静的感觉。二姑对人热情,亲切,性情十分温柔。最近还生了一个儿子,才三个月,但她仍上班教三四年级。(另一女教师教一二年级。)可以说从校长,教师到工友的工作全是二姑包下来了。她是那样的一丝不苟,一大早他就摇铃,集合学生升旗,做早操,然后是仔细,上课,游戏,每到放晚学前,领学生打扫卫生。道民应该上五年级,因离镇上远,留在家有陈伯伯教她五年级的课程,她帮助母亲照料小弟弟,训练,督促两个小妹妹(一个在一年级,一个二年级)的每天学习,早晚穿,脱衣服,洗脸洗脚。看着很有趣,我很喜欢道民。

  我问二姑:“你四个孩子都小,每雇佣人,每天家务就够忙了,你还办个学校,不觉得太辛苦吗?”

  她追忆说:“我年轻时就认为中国贫穷落后,很多民众缺乏文化,失学儿童太多,立志读书后不做官,从事教育。所以学了师范,毕业后,尽力设法办学校。如今日本鬼子疯狂侵略我们,大半个中国都沦陷了,无数同胞和我们一样流亡在外。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眼见这儿很多逃难人家的孩子没有学校上学,当地穷苦人家的儿童也没钱上学,我想,国家为了广大青年不失学,办了那么多免费大,中学,我也可以办个免费初级小学。让年龄幼小的孩子到镇上学习太远,在这里方便。我毅然办起了这所学校。”

  我听她讲这番话后很震惊,十分敬佩,但不知说什么。

  她接着说:“开始时困难也很多,房屋,经费等等,经过东奔西走,调查学龄儿童有一百多,写了申请,作了计划,得到当地政府支持,盖了后面一排房子,我同小马先生两人在这里教复式班,每月开点工资,学校办公费用在尽量节省的情况下,实报实销,儿童上学一律免费。”

  当时我年龄小,还不懂得人生,但我已深深被这个家庭感染,十分羡慕这个理想的家庭,十分敬佩陈伯和二姑的学问,十分赞扬他们爱国爱民的精神,从我内心开始深深印下,要刻苦学习,像他们一样做个自食其力,对祖国对人民有贡献的人。

  7  到学校去

  第三天起床,想到今天要到学校去,还要见校长,我换上干净的綦江女中校服,颈子上套了金链子的新民牌自来水笔,白袜子,黑布鞋。(这是保持了綦江女中的打扮。)

  上午,约九时许,岳,李二人果真来了,随后陈伯伯也从学校赶来了,见岳大哥正将绳子套在扁担上,他静静地先看看他俩,再看看我,像个教授,又像个将军,朝我们问:

  “怎么?准备动身?”

  还没等我们答话,他又说:

  “那好,还是我们四人,原班人马,出发!”

  因为二姑和孩子都在上课,我没有道别就离开陈伯伯家。

  出大门仍言来时路继续朝前走,走完街,是两边长得高高的红高粱地,中间不是石板路而是土路了。由于高粱长得比人还高,挡住了我们的视野,只能看到远处的山顶。大家都不作声,四人中大概只有岳大哥爱说话,他也不作声,显得十分寂寞,单调,不过头顶上的一片天空无比辽阔,碧蓝透明的提天际,不是漂浮几朵白色的云彩,也能给人一种天高气爽的快感。

  大约走了半个小时,来到一个大广场,在大路左高右低的两侧均有排白墙的平房,由戴白帽为白裙的女工进进出出,走上走下。我想这大概是个纺织厂吧。便听见陈伯再审后说:“你们看,在这山沟里,还有这么小小的纺织厂,可却是大人物蒋夫人宋美林开办的呢!”

  岳大哥在前面说:“在山沟里可没有日本的飞机来轰炸啊!”说着,我正好走到厂大门口,上方有个弧形蓝牌子,上面写的黄字“新运纺织厂”。走过工厂,前面是一片桔林,沿着林外一条路向前走了,陈伯告诉我:“还有七里路,走完桔林就到学校。”

  “白沙镇到马项垭有几里?马项垭到红豆树有几里?”我问陈伯。

  陈伯回答:“镇上到马项垭五里,马项垭到红豆树有十里。”

  走着,走着,最前面的岳大哥唱起来了:

  “万里长城万里长,长城内外是故乡,高粱肥,大豆香,遍地黄金少灾殃。。。。。。。”我顿时想起在妇女补习班学会的这支歌,印象十分深刻。我觉得她唱得很不错,但却停住了,沉默片刻,陈伯说:“岳明,你有触景生情了吧?想念你的东北老家了?”他没吭声。跟在他后面的李大哥接着唱:

  “打回老家去,打回老家去,打回老家去!”歌声坚毅有利。

  经他这么一唱,本是思乡,一唱一和的,对我们却劲头倍增,加快了步伐,又走了一大段路,终于走到桔林的尽头,果真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。目下,我们来到非常辽阔的平地,远处的山好像贴在天边,远处的平地全是苍青碧绿的树林,田园。近处是很大一个操场,最前面树立一旗杆,在空中飘扬,有两个篮球和两个排球场。有女同学们在打球。哨声,呼声,球声混成一片,可见她们玩得多么活泼,快乐,顷刻间,我心中产生一种羡慕,多么美好的学校!当我们走到灰色围墙当中,一扇敞开的大铁门口时,就见到校牌:“国立第十期中学女生部”,我高兴极了!

  这时岳,李二人把行李交给传达室,室内走出一位又高又胖约有四,五十岁的男人,听陈伯喊他老张先生,告诉他送我转学来的,要去见校长。他立刻要领我们去校长室,但岳,李二人就要回先修班,我心里十分着急,觉得他们抬东西,走了那么远的路,累很了,不休息一下就回去,不知如何表达对他们的谢意,呆呆的站在那里。没想到不作声的李大哥用一口湖北话对我说:

  “莫得关系呢,我们都是流亡在外的学生,大家互相帮助呢!喂,红豆树几美呢!像武汉的中山公园啰!又莫得敌机来轰炸,在这里读几年书,几安逸呀。小鬼,好好学习哦!”

  我一下灵感来了,老老实实地说:

  “多谢你们,我一定不想家,努力学习,表达我对你们的谢意。”

  陈伯哈哈一笑,赞扬我说:

  “小瑞清,真还机灵,这不谢过他俩了!你们俩走好吧!”

  我们把岳,李二人目送走了,就跟老张先生去校长室。我们走过两边修整得平平齐齐的冬青树,向四周看去,满眼树木花草,只见一些楼台亭阁隐约在万木丛中。穿过一条长廊,两边全是高中部处的墙报,书写,绘画十分美观,再经过一个画坛,来到一幢二层楼的小洋房,有几个台阶上去,又一扇较大的玻璃门,上方是“教务厅”三个大字。一进去,靠右侧是校长室。见到校长,老张先生说明来由就走了。

  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校长,姓吴,浙江口音,瘦矮小巧,一头乌黑短发,一身黑丝绒半长袖子的旗袍,黑高跟鞋,戴了副宽边近视眼镜,举止稳重大方,颇有学者派头。他先同陈伯握手,后把我打量了几眼,我说:“校长,你好!”接着,他请我们坐下,很满意地说:“可以,陈秘书把他的成绩和转学证书曾经给我介绍过了。她行李带来了吗?”

  “带来了,在传达室放着。”陈伯答道。

  校长对陈秘书说:“你让教务处,王妍先生把班长和同学找两个,帮她拿行李,找个床位,安排一下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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